天上劫雲已經散去, 但風卻沒有停止，呼嘯著穿過山谷、叢林，耳邊全是瀑布隆隆的聲音。

羲音看著姬佑川的眼睛, 那雙眼裏蘊滿笑意和溫柔, 讓她有種錯覺。

現在不是姬佑川在她手底下想辦法保命, 而是姬佑川縱容著她胡鬧。

她知道姬佑川生氣的時候眼神很有壓迫感，這還是第一次看他溫柔起來, 眼神像一樽令人沈迷的美酒。

羲音沒有接他遞過來的烤蛇, 眨巴兩下眼睛, “可你的命本來就在我手裏啊。”

現在, 此時此刻，姬佑川的命不就攥在她手裏嗎？還說什麽“我的命在你手裏”, 這不是廢話嘛！

一顆石頭砸進酒杯，將那樽美酒砸了個七零八落。姬佑川閉了閉眼, 緩緩呼出一口氣，將烤好的幾根金線蛇都拔了出來, 也不接話, 提高了聲音沖樹林喊道：

“你去種調料了嗎？采幾根草需要這麽久？”

躲在一邊的舒華被他這麽一吼, 也不好躲下去, 從藏身處走出來，將手裏亂七八糟一大把可以用做調味料的植物遞給姬佑川，居高臨下一臉睥睨, “你認得嗎？會用嗎？”

姬佑川沒接, 而是將手中的烤蛇遞過去，往旁邊不遠處的大石頭指了一下, “去去去, 去那邊上調料去, 我這兒忙著呢。”

舒華眉毛一豎，提起一口氣準備跟姬佑川爭辯兩句，餘光卻瞥見羲音看向自己的眼神，那口氣瞬間癟了下去，接過烤蛇，對羲音諂媚一笑，“您稍等，我馬上給您弄好。”

羲音沖姬佑川挑挑眉毛，“你這是篤定我不會殺你，還是破罐子破摔？”

“都有，”姬佑川又開始處理剩下的金線蛇，語氣淡然，“你殺我也就是動動手指的事兒，我壓根兒反抗不了。反正利弊我都掰開揉碎說給你聽了，要不要殺你自己決定。”

嘴上這麽說著，實際上全身肌肉都繃緊，靈力蓄勢待發。他知道，雖然羲音的態度軟化了，但是像她這樣強大的存在，要是想反悔，不過是一念之間的事兒。

他從十幾歲就一個人摸爬滾打，多少次險死還生，靠的可不是運氣。

“我可以放過你，但你得跟我簽訂主從契約。”羲音捋著小雪豹腦袋頂上的毛說道。

“不簽。”姬佑川拒絕得毫不猶豫，“如果只是怕我洩密，簽平等契約就可以。主從契約？你這是想占我便宜啊。”

羲音愈發覺得他是篤定自己不會殺他，所以才這樣有恃無恐，“平等契約？姬佑川，你跟我平等嗎？”

“怎麽不平等？”姬佑川動作利落地將處理好的金線蛇插在火堆旁，“雖然我是你上司，但我這人一向不愛打官腔擺架子，我覺得咱倆挺平等的，現代社會，人人平等。”

羲音盯著姬佑川看了半晌，像是要把這個人從裏到外全部看穿似的，只可惜看得自己眼睛都酸了，他還是一派懶散閑適，好像他對面不是通緝榜首臭名昭著的妖龍，只是龍泉總隊一個普普通通的新人。

“姬佑川，我殺過很多人。”羲音語氣帶著威脅。

金線蛇全部處理完了，姬佑川在地上薅了一把草，慢條斯理地擦著手，聞言笑了笑，“好巧，我殺過很多妖，不過都是按照法律應該判死刑的那種。羲音……”

他叫了她一聲，這是認識以來他第一次語氣這麽認真地叫她的名字。

“老李說過，你是松溪先生的後人，現在看來，你應該就是他的養女吧？”

聽他提到自己養父，羲音垂下眼睫，默不作聲。

姬佑川繼續說：“松溪先生的書法真跡，我有幸曾經見過一次。能寫出那樣的字的人，他教出來的女兒，人品不會差。”

山頂上一片沈默，舒華已經給烤好的蛇上完了調料，但是不敢回頭，渾身緊繃著假裝還沒完工。

小雪豹第一次聽到龍神大人的過往，緊張得屏住了呼吸，生怕驚到身上陷入沈思的女子。

瀑布隆隆的水聲中，羲音終於再次開口，“好，平等契約，”她掀起眼皮看了姬佑川一眼，“姬佑川，你活下來了。”

姬佑川緩緩吐出提了許久的氣，咧開嘴笑起來，這個笑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真心。他揚聲沖舒華喊道：“就四條蛇，上個調料要多久？都涼了，過來加熱一下，否則你們羲音大人要發火了。”

舒華：……

我有一句文明用語一定要講。

說實話姬佑川烤肉的技術比起舒華不知道好了多少，羲音吃得很開心，吃完也不忘誇一句烤肉的人。

聽到羲音的話，姬佑川也沒有得意，只是淡淡地說了四個字，熟能生巧。

羲音覺得姬佑川似乎也是個有故事的人，但她對他的故事不感興趣。

紆尊降貴地簽訂了平等契約，羲音這才想起來詛咒的事兒，走到崖邊往下看。

【道道，詛咒還在嗎？】

【沒了，那詛咒就是個山寨貨，效力不強，被這麽多妖獸分攤之後，剩下的那點影響微乎其微。】

羲音嘖了一聲，走回火堆邊，將拿來嚇唬姬佑川的金線蛇王重新收起來，“姬佑川，你知道詛咒嗎？”

姬佑川眼神陡然犀利起來，隨即想到什麽，看向懸崖下方，問道：“是詛咒把所有妖獸吸引過來的？”

“嗯哼，”羲音微微俯身，臉上帶著惡意滿滿的笑，“我給木嘉月身上下了詛咒，看著他們幾個被妖獸爭相奪食……姬佑川，現在你還覺得我善良嗎？”

姬佑川眼神認真地盯著她打量片刻，緩緩搖頭，“不是你下的。”

羲音臉上的笑僵了一瞬，隨即收回笑，面無表情問：“你憑什麽這麽篤定？”

對面的人垂下眼眸，只說：“我研究過一段時間……詛咒是木家下的？”

羲音沒有再逗他，嗯了一聲。

“知道了，這件事我會追究到底。我先下去看看。”姬佑川神情嚴肅地說完，從崖邊跳下去。

羲音也沒跟他說詛咒已經沒了，由著他在下面瞎折騰，等姬佑川回來的時候，他手上多了個下了封印的玻璃瓶子，裏面裝著妖獸的血。

還未來得及說什麽，羲音蹙眉扭頭看向築基境賽場的方向。

數十道金丹以上的氣息出現在賽場內。

“我進來之前給局裏通了信，算時間，也該來人了。”姬佑川瞥了訛獸一眼，“先把你的妖獸收起來，不然它們又要被抓回去了。”

羲音揮手將小雪豹和訛獸收進自己的內府。

數十道流光劃過天空，其中兩道落在山崖上，趙霆軒和一個羲音不認識的男人顯出身形。

“羲小友，又見面了。”趙霆軒對羲音點點頭。

羲音在陌生人面前向來禮貌，勾唇露出個標準的社交性微笑。

“哎喲，老趙啊，你可算來了。”姬佑川上前兩步攬著趙霆軒肩膀轉過身，壓低聲音道，“事情有點嚴重，你們先去搜救幸存者，我去跟長老會匯報。”

說完，拍拍趙霆軒肩膀，也不等他回話，直接禦劍帶羲音離開。

新人大比的意外驚動了整個玄門，參加比賽的新人死傷過半，這是自大浩劫之後的三百年裏玄門從未有過的惡性案件。

調查局在地縫裏發現了陣法殘留的痕跡，以及妖盟中原分堂堂主土螻的屍體，經過一系列調查這件事情基本定性為妖盟發起的大型恐怖襲擊。

龍泉總隊參加比賽的基本都是先天境，除了霍凝光受重傷需要在醫療處住幾天之外，其他人做了簡單治療後就回到居住點自己調息療傷。

倒是下面市隊參加比賽的人有一個不幸死亡，另一個丹田崩潰，從修士變成了一個普通人。

也不知道姬佑川怎麽操作的，調查局研究所在他帶回去的妖獸血裏提取出了詛咒的痕跡，並且將嫌疑鎖定在木家身上。

因為金家姐弟和木家兄妹的死亡，金木兩家本來氣勢洶洶向調查局問責，調查結果一出來，紛紛偃旗息鼓。

雖然由於某些錯綜覆雜的原因阻撓，盡管姬佑川死咬著不松口，金木兩家還是因為證據不足，沒有被問罪。

“關於詛咒的事情，我一定會給你個交代。”忙得幾天不見人影的姬佑川終於在返程前一天出現在龍泉總隊的小院。

羲音倒是不怎麽在意這件事情，畢竟她已經親手報覆回去了，只是看著姬佑川神色格外認真，她眉頭一動，“你為什麽這麽在意詛咒的事情？”

姬佑川原本打算回房間休息，聽到她的問題，在原地停了片刻，最後退回來，疲憊地捏了捏眉心，“我一直在追查一個陳年舊案，和詛咒有關。這麽多年也沒查清詛咒的來源，這次要不是因為你，我也得不到這麽重要的線索。”

羲音挑挑眉，見他這麽上道，也不介意指點他兩句，“詛咒原本是巫族的拿手好戲，後來妖族滅了巫族，詛咒也就失傳了。如果真的有一星半點流傳下來，要麽是巫族殘留的後人手中，要麽，在當初參與巫妖大戰的妖族手中。”

巫妖大戰年代太遠，且那個時候人類連生存都困難，更別說修煉和記載歷史，因此即便博聞強識如姬佑川，也不清楚那段歷史。

也只有像羲音這樣有傳承記憶作弊的才會這麽清楚。

聽了她的話，姬佑川若有所思。現如今交通和網絡高度發達，政府進行過多次人口普查，哪怕是神境山脈裏神秘的雪神族，他們的戶口也是登記在全國戶籍系統裏面的。

如果巫族真的有傳人，不可能這麽多年一點訊息都沒有。那麽最有可能獲得巫族詛咒之術的就是參與巫妖大戰的妖。

至於有哪些大妖參加過巫妖大戰，也只有面前這位小祖宗知道。

他向來能屈能伸，又知道羲音適合順毛捋，手腕一翻，兩指間夾著一張金燦燦的卡遞到羲音面前。

“饕林居的Svip卡，不用預約，不限消費額度。”

饕林居囊括全國各大菜系，主廚一水兒的高級技師，技師以下等級的進不了饕林居的廚房，承包本國國宴數十年。

這個禮物可真是送到羲音心坎兒上了。

她收了卡，臉上露出笑，拿出自己的工作證，敲著封皮上的徽記，“這位，就曾經參加過巫妖大戰。”

細白的指尖所指的位置，正是那只被劍貫穿的鳥。

“鬼車？”姬佑川看似平靜的表情下壓抑著某種洶湧的情緒，“你確定，詛咒……和鬼車有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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